一）sexy失格

有关于乐清滴滴案，这篇文章《从滴滴司机杀人事件看国人之愚昧》，指出了几个非常重要的事实。

比如实际上，滴滴客服不可能将司机车牌号等私人信息，随意告知一个自称是警察的人，那样才是不负责任的行为。

所以正确的解法，是警方快速提供身份证明给公司，然后由公司内部走流程，提供相关信息。

但这仍然无法阻挡群众变成一团噼啪爆炸的“球状闪电”，怒劈滴滴。因为滴滴这件事情，惊碎的是一个关于互联网行业的迷梦。

事情要从黄洁莉著名的“sexy场景论”说起。顺风车事业部总经理黄洁莉最被人诟病的，是她曾说过“顺风车是一个非常sexy的场景设置，我们一开始就准备往这个方向做。”

然后微博上有人扒出了滴滴司机群“不堪入目，满屏下半身”的聊天记录。

这时大家才恍然大悟，继而出离愤怒，觉得黄洁莉做大顺风车的方式，原来是把坐滴滴的女生当做诱饵，打包出售给这些龌龊的司机。

但这是个倒果为因的思维。男司机通过顺风车接到女乘客，过程中有了种种想法。这不是完美验证了黄洁莉的“sexy场景”理论吗？

而况黄洁莉当时完全没想掩饰这个理念。她是在接受采访的时候，公开、明确地谈到了这一设想，而不是人们自己挖出来一条内部猛料。[3]

其实真正出问题的，不是“sexy场景”。

而是黄洁莉的用户画像，在实现过程中，出现了严重的偏离——

不同群体对sexy的理解，是完全不一样的！

黄经理想象中的使用场景，恐怕是某位研发下班之后，路过海淀区，刚好接上一位温柔可人的大学导员。

在车上，两个人聊起帕格尼尼、村上春树和挂耳咖啡。在这个两人独处的空间内，男士闻到细微的香水味道，女生手臂内侧的皮肤很白。

可能这才是黄心目中恰到好处的sexy。而不是“穿那么风骚，能不能摸摸，让人想犯罪"。

但是，但是，但是。

后面那种在大多数人看来露骨的内容，恰恰才是顺风车司机这类人心目中的sexy。

滴滴事件之后，出现了一个说法叫“底层烂仔”，话虽然不中听，却很好地描绘出了如今人们认知的分裂。这部分人群并不少，他们只是长期在主流视域之中处于失语状态。

所以滴滴司机的不堪，正说明顺风车产品达到了预期定位。唯一区别只在于，因为黄的无知或预计不足，如今顺风车的目标用户完全地“失格了”。

二）范进中举

所以民众的愤怒，就由此而生。

黄洁莉的“sexy论”，是在2015年接受采访时谈到的。

如果用天体寿命来作比喻，当年互联网创投圈，正像是恒星的幼年时代。各式崭新的项目理念app，以N个0为单位计的资金流，令星巴克人声鼎沸，原子核与原子核相互碰撞，产生巨大的光和热。

那时候人们极喜欢“消费升级”，日式极简侘寂与北欧生活美学，给人带来无尽遐想，在房间里贴个壁纸喝杯奇亚籽，都会感觉人生正徐徐展开全新的画卷。

但是支撑恒星发光发热的氢元素，终有一天会耗尽。恒星的寿命走到尽头时，就会成为红巨星，这个时候，它的体量会迅速膨胀，表面则开始变冷。

租客快速增加的同时，人们发现，“讲究生活情趣”的自如寓，说到底还是“劣质装修私打隔断”。

“烟熏三文鱼”原来是半熟龙羊峡虹鳟。

知乎上一群房主开始疯狂吐槽小清新爆改租客，“壁纸难看死了，廉价地板革拆都拆不下来”。

小白领们则很快发现，吃wagas救不了外地人，房租再涨两个回合，只能去楼下菜市场买熟食了。

红巨星冷却之时，互联网“生活美学”背后掩盖的问题，开始一点点暴露出来。

顺风车滴到的不是国贸衬衫男，而是外地无业猥琐黑司机，这是让所有的消费者发现，互联网公司美好的承诺原来无法实现。

被构建出来的生活美学不过是假象，滴滴一下真的就只是打车而已。刮开自如寓墙面洁白的劣质乳胶漆，露出的是发霉脱落的旧墙坯。

消费者通过互联网产品逃离当下，过上更好生活的期待与尝试，在这一刻粉身碎骨。

所以人们的愤怒，不只是因为滴滴的错误，更是因为，滴滴辜负了他们寄托在互联网产品上的，对于美好生活的期待。

别说牛嚼牡丹，牡丹本来就是一株会开花的草。

泡沫破灭，世界还是那个世界。

范进中举，欢喜得痰迷心窍，老丈人胡屠户壮着胆子抽了他一个耳光，才让他清醒过来。

但范进醒来，举人的称号是不会飞走的。互联网一场梦醒，人们却发现，买多少亚马逊雨露麻床品，自己的阶层，从来就没有过任何的改变。

等到租金涨到房子不能住，再考究的四件套，也得装进皮箱里带到五环外头去。

所以我为什么总是在文章里，反对知乎小白领与中产宁南山。

因为他们的愚昧，让他们竟然如此轻易地就被消费升级的“障眼法”迷惑，真的会以为自己的生活有所改观。

直到一个耳光把世界抽回原形，于是又出现一堆文章哀叹“消费降级”。

问题是这事说到底，与普通人有甚么关系。消费升级，你就升级了吗？

• 你不会被你所购买的物品定义，

• 消费无法让你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
• 真正决定人生的是你能够支配多少力量，提供多少价值，而不是你看起来像什么阶层。

五环小白领如果不明白这一点，生活得再体面，也不会改变他们的人生滑落的轨迹的。

三）超新星

但是旧期待的打破，又并不是坏事，因为期待未必就是合理的。

昨天看了一条微博，奥卡姆剃刀吐槽说，现在烂事太多，非常影响心情，只能自我安慰，这些事情在生活里不会发生。

与大多数人的直观感受相悖的是，虽然微博上恶性消息越来越多，但是日常生活中的治安，其实并没有发生大的变化，甚至是逐渐向好的。

就如“摸象的盲人”那篇文章所说，其实正规出租车的恶性案件更多，只不过大家没有过多关注罢了。

上世纪90年代末，沈阳有一系列非常出名的连环抢劫杀人案件，后来被统称为“3·8串案”。因为他们最出名的案子，是在1996年3月8日妇女节当天做下的。

那时候日常还用现金，作案团伙的四个人，在光天化日之下，持枪杀死提款车司机和保卫干部，抢走了沈阳第一饲料厂的20多万元工资，在当时是一笔巨款了。

“3·8”团伙作案的方式，就是打出租车之后，用尼龙绳勒或枪击方式杀死司机，抢得出租车，再开着这辆车去抢钱。这样每次作案，至少要毁掉一个出租车司机。他们几年之内，就在沈阳作案40多起，杀害20余人。

如果是现在，如此恶性的案件，杀第一个出租车司机的时候，估计微博就炸了。但是当时信息不发达，所以即使是大事，也未必所有人都知道。

所以事实不是世界变得混乱，而是使用互联网产品的人越来越多，消息的更新比以前更细致和及时，由此带来了内容上的多元化。

而用户基数的增加，必然伴随着去精英化的趋势，因为金字塔尖的人数毕竟是少数。做大市场的同时，伴随的是产品的下沉。

国贸小白领知道抖音好玩，农村牌牌琦当然也想玩。西二旗码农知道开顺风车可以拉妹子，黑车司机当然也知道。

除非设置一道显性或隐性的门槛，只允许某些特定用户进入，否则牌牌琦和滴滴司机的涌入，让抖音和滴滴失色，就是早晚的事实。

参考阅读：《疲态已显的抖音还能火多久》

所以，如今连农妇团队都做到过“自媒体月薪7千”，“我大专毕业修机车”的回答也能在知乎混到上万赞。人人都知道微博梨视频可以爆料，儿子掉进水塔烫伤，老父亲立刻熟练地开通微博和公众号，发布大量描述和照片，把事情闹大。

（虽然发稿前，老大发现，事情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）

这是互联网意识增强给所有人带来的改变，网络的“去精英化”如今才真正开始。

世界上并不存在一块“生活美学”的净土，灰头土脸才是真实面目。

互联网将彻底褪去光环，还原为农村大妈比城市小白领可以更加熟练使用的工具。

但这并不是结束，反而是“下沉时代”的真正开端。

农村大妈和城市小白领一样，都渴望美好快乐的生活，而有渴望的地方就有市场。

这个新的时代能带来的财富，将再一次打破人们想象力的边界，像一颗超新星的爆发，向宇宙空间抛散出穿透时空的光和热。

（我是军师，大祭酒，2018年8月30日下午）

[1] 《山东查明长春长生公司百白破疫苗流向 将开展后续补种工作》

www.nbd.com.cn/articles/2018-07-23/1237612.html

[2] 《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：效价指标不合格的百白破疫苗相关问题解答》

www.gov.cn/guowuyuan/2018-07/26/content_5309449.htm

[3] 《滴滴免职两位高管 一位定义顺风车“sexy的场景”》

tech.sina.com.cn/i/2018-08-26/doc-ihifuvph1068304.s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