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想买几本关于帝王术的书”
新华书店里是不是有一本书,摆满你进门的第一个书架,上面明晃晃封皮写着四个大字:“帝王心术”,定价¥28元。
底下还裹着红色腰封:
“鬼神不言我来言”
“当年清风最新力作,余秋雨易中天倾情推荐”
“一本书讲透腹黑帝王学,封建王朝的残酷生存智慧”
这个认知的问题在于,“帝王心术”不是一本书,甚至没有能够通过成文的记载流传下来。
更确切地说,它是一种“教育”。但最关键的技艺,并不是某种特定的补锅锯箭法,朝堂颉颃术,甚至不是已有的学说流派。
而是帝王认识事物的角度、方法、思维,与平民截然不同。这是一个根本上的思维问题,是脑回路决定了决策的结果,命运的高低。
比如,人们津津乐道的“三顾草庐,求贤若渴”。历来为知识分子所钦羡。刘皇叔也成为文人心中的梦想主公,何等礼贤下士。
加上白帝托孤,天下都交给孔明了,人臣得到了君父至高无上的信任与荣光,“诚君臣之至公,古今之盛轨”。
但是这等认识,无疑是苍白的。
历史的真相是,诸葛亮根本就不是布衣寒门。
诸葛亮家三子二女,亮是次子。他的大姐夫蒯祺、二姐夫庞山民,分属于蒯、庞两家族。
这两大家族,都是荆州重要的政治势力。庞山民的堂弟,就是凤雏庞统,龙凤原来是远亲。
不止如此,诸葛亮的岳父黄承彦,也是荆州名士,黄的岳父蔡讽,是刘表手下重臣蔡瑁的父亲。
蔡讽的幼女,也就是蔡瑁的妹妹、黄承彦的妻妹,嫁给了刘表,生幼子刘琮,刘琮又娶了蔡夫人的侄女为妻。
所以里里外外算下来,黄承彦与刘表是连襟关系,刘表是蔡瑁的妹夫、诸葛亮的小姨夫,刘琦刘琮都是诸葛亮的表兄弟。
所以诸葛亮为什么可以对刘琦“上屋抽梯”,讲申生重耳故事,因为根本就是表哥表弟家事。
刘琦起码也是刘表长子,岂是随便一个读书人,都可以登堂入室,指点夺嫡之事的?
刘备在新野六年,等刘表快死的时候,才突然急速隆中对。
如此,你会发现,刘备的“三顾茅庐”,完全不是简单的礼贤下士。诸葛亮这根线,牵动着庞、蒯、黄、蔡几大家族,对刘表势力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。
这些高门大族相互联姻,形成政治势力,彼此又争斗夺权,在此后的时光里,直接影响着“刘表遗产”与蜀汉政权的形态。
事情差就差在这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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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是平民百姓说书,他会听到“刘备礼贤下士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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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若张居正给万历讲课,他会讲“荆州帮 VS 蜀地士臣”的斗争。
平民百姓最大的问题,甚至不是事实错误,是因为脑海里的思维模型全错了。
历史不是浪漫主义,充斥着复杂的权力斗争与整合。
如果不能对政治游戏的结构,有准确的认识,也就没办法顺着这个思路,梳理出荆州政局的核心矛盾。
甚至可能,连“政治斗争”的概念都没有,最基本的信息量这一关就挂掉了。
(注:“毁三观,竖新生”,帝王学其实是一门三观。)
二)帝鉴图说
非要说帝王术有教材的话,张居正给万历编过一本教材,就是著名的《帝鉴图说》。
翻开来里面第一个故事,叫“任贤图治”。
讲的是什么事情呢?
讲帝尧在位时,任用贤臣羲氏、和氏兄弟四人,使天下贤才,都聚于朝廷之上。帝尧“垂拱无为”,而天下自然能大治。
为什么无为却能大治呢,太岳相公狐狸尾巴昭昭彰彰:
“盖天下可以一人主之,不可以一人治之。”
当大臣张居正,为皇帝万历编了一本教材,他开篇第一段,要讲的就是“大臣”的重要性。
在小皇帝脑子里,种下一颗种子。当皇帝你一个人来是不行的,一定要有大臣辅佐帮助。
你皇帝最大的美德就是“垂拱无为”,不要干涉贤才对天下的治理。
遇到问题,一定要多虚言纳谏,乖宝宝听大臣的话,不可以你自己一个人做决定。
那么谁是贤才,谁来辅佐,谁道德高尚,诤言谏臣。
当然是我太岳相公啊!
公司治理中有个“委托-代理问题”,专门讲公司治理者的不靠谱。
对于股东而言,职业经理人就是代理者,对于小股东而言,大股东就是代理者。
金领人士,社会精英,西装革履,履历光鲜。
但是拿到公司治理权力,这些“贤才”第一件做的事情,是把公司“掏空”tunneling。
想方设法搞关联交易,进行利益输送,把金库先搬他个一干二净。
天下逐利,诛心最上
洗脑洗到你不清楚自己的利益,就是最大的提款机。
翻开历史课本,帝师撒谎无处不在。
北宋司马光给赵桓编辑的“帝王之书”,想通过梳理历代王朝的兴衰更替,为当代提供参考,成为帝王治国施政的镜鉴。
然而翻开来《资治通鉴》,你会发现,
凡是皇帝听取了儒家意见,最后都是成功的。
凡是皇帝不听取儒家意见,最后都是失败的。
但事实情况是,皇帝听取儒家意见,吃瘪的机会也有50%。
而这些故事,都被选择性地过滤和忽视掉了。
大股东万历,难道可以相信,职业经理人张居正,丝毫没有tunneling的心思。
十六岁的万历,难道可以抗拒张居正的反洗脑。
垂拱而治的皇帝,最后只会被天下贤才坑死。
所以“帝王术”的第二层,会把更多人卡在门外。
如果不能意识到,每一种学说主张,都有利益私心。
轻信被吸进去,相信了他们的逻辑内容;
那么就永远只能做人家的傀儡玩偶了。
最难的是,鱼要意识到水的存在。如果你爸死得早,没人给你开导。要“惊悟”千难万难。
三)运用之道
崇祯元年,崇祯斗倒魏忠贤以后,提出了一个口号“以孝治天下”。
只要孝道存在,天下秩序就乱不到哪里去。
看起来是非常伟大高尚的口号,类似于“和谐社会”,千百年后听来,依旧能够感受到智慧的震撼,人性的光辉。
可结果却是,大明亡在了崇祯手里。
一直到崇祯十六年,崇祯还在问周廷儒:
“我一切都按照儒家经典去做了。为什么天下却没能大治!”
隔着屏幕,都能感受到崇祯的痛苦、愤怒与不甘。
但是这是他应得的惩罚,因为他犯了最最关键的错误。
儒家经典,原是皇帝手里的一条鞭。用来策御万民。
开国皇帝在废墟上建起新城,万物要重新定义,有的沿袭,有的推翻,以为后世之基。
因此对儒学,或用或废,或扬或抑,也一定都有自己的看法和理由。
万物皆为我所用,儒学概莫能外。
所以太祖要言传身教,传授给帝嗣,儒家的本质是什么,你要怎么样利用好这条鞭,特别是掌控帝师大儒这些有“释经权”的“公知大v”。
问题是,王朝到了后期,无论气数将尽,还是近亲繁殖,总而言之,皇族的数量和质量,都大不如前。
膝下艰难,皇帝又短命,子嗣还未成年,就被扶上大位。甚至于没有直系的血脉可以接班,要到近亲旁支来抱养。
幼子还没长成,皇亲被严格限制,二者都没有接受足够的帝王熏陶。
于是“帝王心法”在代际传承之中,损耗衰减越来越大。
“太子”的教育,逐渐被“公知大儒”所掌控。皇帝成了儒家的傀儡,被洗脑而不自知。
这样流失的结果,便是崇祯把鞭子交到至高无上的儒学手里,自己却走下来降格,也成了鞭下的一员。
如同“君权神授”,本来是为凸显君王的权力神圣不可侵犯。结果后来神权坐大,君王倒成了教皇的奴仆,登基要教皇加冕,乃至搞出“卡诺莎之辱”。
所以第三重真正的“帝王术”,是要从心里知道,帝王你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。
世间万物不过是工具,皆要服从于你,为你所用。
你是设置游戏规则的工程师,不是服从规则的NPC。不能把规则的刀柄,交到别人的手里。
甚至在对规则理解得足够到位时,可以推断出事物接下来发展的“势”。
太阳底下无新事,桩桩件件,不过是历史的重演。一个性质碰撞另一个性质,必然产生意料之中的结果。
这样一来,先发后发,皆能制人,不过是安排的问题。
因为招数的变化几成,已经都在你预判之中,每一招变式,你又都知道如何应对。运用之道,存乎一心。
鸟,吾知其能飞;鱼,吾知其能游;兽,吾知其能走。至于龙,吾不能知,其乘风云而上天。
吾今见老子,其犹龙也!
此所谓鬼谷子。
(我是军师,大祭酒,2018年9月27日暮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