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钱了该怎么花？到南极拉回一座冰山 #W03






你应该听过很多中东富豪的传说吧？比如说，一位小王子有7辆凯迪拉克和3架飞机，每周零花钱600万美元。买得着的豪宅、豪车、私人飞机，这些都不是事。他们炫富常常用一般人看不着的宠物，比如猎豹、狮子和猎隼。养一只两只不稀奇，有时会带十几只上飞机。


最近，一则中东富豪的新闻，又在社交媒体引起一片转发。世界最富的国家阿联酋有一位富豪阿卜杜拉·阿尔谢希，他计划从南极拖运冰山到阿联酋，以解决当地水资源不足的问题。


这个大胆的想法在喜剧电影《西虹市首富》出现过。一位满脑子创业狂想的保安提出，想从北极拉一座冰山到阿拉善。急于洒钱的王多鱼投了，还追加投资——“给冰山提提速”。





电影里的荒诞情节发生在现实，观众自然一笑。我看到这条新闻时，倒没觉得太荒诞。


从南极拖运冰山到阿联酋，让人不可思议，无非是觉得：两地相隔甚远，八千多公里漫长距离，要跨过赤道和阿拉伯海，最终抵达中东地区，听起来难度好大。


如果，拖运冰山的终点没那么远，而当地又刚好缺水，有没有可行性？上个月，正好有媒体报道，一位名叫尼古拉斯·斯隆（Nicholas Sloane）的南非人，正进行缜密计划。他打算从南极拖回一座冰山，卖给家乡的城市开普敦。



 “冰山狂人”尼古拉斯·斯隆


2015年起，南非开始历时多年的干旱。水坝蓄水量不足，城市自来水厂无法正常供水。开普敦政府先是发布“节水令”，要求居民根据配额用水。然而收效甚微，于是政府从2018年起发布“断水令”，全市上百万家庭水龙头被断水。人们想要用水，得手持瓶子和水桶到附近“取水点”排队取水。


昔日美丽的开普敦，如今一片狼藉。公共绿植无人灌溉，私人泳池早已废弃，公共厕所的自动冲水装置，也被拆除。居民用水配额从一开始的每人每天80升，不断减少，最低降至每天25升，不到两个饮水机桶装水的量。这些水要用于饮用、洗漱，甚至包括冲厕所。在开普敦，不要说淋澡泡浴缸，就连经常洗车也显得很奢侈。


斯隆出身在开普敦，他原本是海事专家，在美国一家名为Resolve Marine（海事救援）的公司担任主管。这家公司总部位于佛罗里达，在全球范围内提供海事服务，业务包括海上巨轮的抢险救援、深海沉船的打捞拖运，海上油井的清污作业。


除此之外，这家公司还提供北极破冰和拖拽冰山的服务。要知道，近几年欧美国家不断在发展规模巨大的破冰船，以期开辟出一条北极航线。北极航线少不得需要这样的海事公司。


在这样的公司工作，斯隆很自然就认识了一大批海洋学和冰川专家。过往的职业生涯，斯隆全在全球各地冒险，如今他想利用专业能力为家乡效力。用斯隆接受媒体采访的说法说吧，“我的妻子以前早晚都要洗一次澡，她告诉我，最好做点什么来改变现状。”


斯隆“改变现状”的做法非常疯狂：到南极拖回一座冰山，为开普敦供水。如果这座冰山足够大，甚至可以供应三分之一的城市用水。斯隆将自己的计划命名为“南冰计划”（Southern Ice Project）。


相比从南极拖运冰川到阿联酋，将冰川拖运到南非，听起来要靠谱一些。毕竟只按最近距离算，前者距离超过8000公里，而后者只有两千多公里。但是，距离之外的难度，其实没有太大差别。很多人脱口而出的问题，也是我一开始的疑问。在斯隆这里，这些细节都有答案，我们一个个来谈。


第一个问题，冰山从哪里来？听起来外行，其实这个问题不简单。


南极大陆周围有数以万计的冰山，据科学家估计，总量有22万之多。这些冰山规模差异很大，有直径一两百米的小冰山，也有直径数公里、数十公里的大冰山。


人类观测到的最大冰山，是2000年从罗斯冰架崩落的B-15冰山，面积超过1万平方公里，相当于天津那么大。这个庞然大物脱离南极大陆后，漫无目的漂流将近20年，直到去年，还有“地球最大的冰山即将消失”的新闻。可想而知，冰山规模之大，寿命之长，超出很多人想象。


冰山数量如此之多，规模差异如此之大，要拖运什么冰山呢？太大了拉不动，太小了不经济。综合各方面考虑，斯隆认为，长度一两公里、宽度500多米，深度两三百米的冰山最合适。


相对于南极规模巨大的冰山，这种冰山只能算小型，并且是特殊的“板型冰山”。冰山90%体积在水下，板型冰山能最大限度减少阻力。倘若是锥形冰山，吃水深度几公里，拉起来困难，也容易遭遇水底不测。板型冰山不易“侧翻”，这是它的一大优势。



结构稳定的板型冰山


北极冰山多陡峭壮丽，南极冰山则大多扁平厚实，想找到合适的目标并不难。今天的海事技术非常发达，用卫星寻找冰山，用无人机测影呈象，描绘冰山形状，这些都简单。斯隆前往南极考察时发现，一般每天都会发现三四座理想型冰山。


选定冰山之后，如何拖运呢？通常的做法是，用特殊材料制成的绳索铺成大网，像给冰山束上皮带一样。“皮带”绑好后，冰川被系在相隔一两公里外的两艘巨型油轮，以每小时一两公里速度航行。只要冰山漂游起来，阻力不会特别大，10万马力以上的大型油轮，就可以拉得动。


两千公里航程，冰山要经受海浪考验，要面临解体风险，还要减少损耗。因此，“走得快一点”显得非常重要。除了绳网拉拽，可以给冰山装置浮标设施，以减少下沉阻力，或者安装动力装置，帮助冰山“开起来”。开普顿位于南非西南海岸，这里有常年南向北的本格拉寒流。顺着洋流开船，冰山能走得快一些。


从极地往北拉冰山，气温在升高，海水在变暖，如何控制损耗率？很多人关注这问题，我看到微博上有人说：从南极出发时还是冰山，运到只剩冰棍。类似的认识，显然缺乏现实感。


冰山损耗虽有，却没很多人想的那么大。南极附近的海水温度并不高，冰山大部分体积在几十上百米深水下，低温又稳定，不容易消耗。至于海面上的冰山，能有效反射阳光，其吸收热量的能力非常弱。倘若给这种“板型冰山”制作保温层或“遮阳伞”，更能大幅减少消耗。


只要确定航程日期，哪怕路上烈日暴晒，暴雨侵袭，只要冰山规模够大，最终肯定不会拉着“冰棍”上岸。冰山损耗这种事，恰恰最好测定。据斯隆估计，从南极到南非，冰山路上损耗大概8%，这显然可以接受。


最大的损耗其实不在路上，而在抵达终点。一座规模巨大的冰山，运到开普顿附近海域，如何将它运上岸，为民众所用呢？这确实是个难题。


斯隆的构想是，先将驳船将机械设备运上冰山，挖制坑道，加速冰山融化。冰山每日产生6000万升至1.5亿升冰水混合物，由集装箱船队运走。冰水混合物解冻后，就能进入市政管道系统，向市民供水。


当冰山消融，体积只有原来的30%，就可能会分裂。这时候，受到海水污染的冰山碎块，会被打捞上岸，作为其他用途。千里迢迢运来冰山，当然要物尽其用。



纯净的南极冰山水，是非常优质的饮用水。


从南极拉冰山到南非，听起来匪夷所思，了解细节之后，你还会觉得尼古拉斯·斯隆是《西虹市首富》里的神经病吗？至少我是认真读完他的方案，思考它的可行性，罗列各种风险。外行能够想到的困难，专业人士显然早就明白。他们不只在思考，更要制定解决方案。


“南冰计划”听起来很像那么回事，为什么现在只是纸面计划，还未付诸实践？有以下几方面原因。


这个项目成本不低，斯隆明确表示要赚钱。成本考核，盈利预期，这些都要算清楚。南非旱灾持续多长时间，这项需求是否长期，这些都存在变数。我甚至想，如果斯隆的项目不着眼于市政供水，而是建立“南极冰水工厂”，面向全球市场（也包括向南非供应），会不会有更前途？


从南极拉冰山，此前早有人提出，真正的构想细节，并付诸实践，还真是史无前例。技术方案提供，细节的执行，都需要摸索。到南极开工干活，每年适航时间只有短短几个月。一次出行需两艘大型油轮，各种工程设备，这些都需要精心的准备。不过只要有钱赚，市场够广阔，有的是热衷于冒险的资金来支持。


最大的阻力不是技术达不到，资金筹不齐，而是许多人反对。这些反对形成了政府阻力。直到今天，这项计划仍搁在开普敦市政当局那里，等待审批，主流意见是反对。


这并不奇怪，今天你到网上发起一个“是否支持从南极拉冰山”的投票，多数人都会投票反对。虽然这个项目一旦成功，将带来巨大福利，并且不花他们一分钱。


最常见的反对理由是，南极是全人类共同财富，怎么能私自去拉冰山？将冰山拉到南极以外地区，是否破坏生态平衡？比如说，冰山一路往北运输，造成局部海水降温，尤其到达目的地后，必将影响开普顿附近海洋环境。这些有没有考虑到呢？


微博上，我就看到也有这样的声音：“把南极冰川拖回自己的国家，国际社会答应吗？南极的企鹅、海豹等动物答应吗？因为，它们的生存繁衍离不开冰川和寒冷的气候。”现在中国的舆论场，经常能看到这种打着环保大旗的愚蠢之见。


南极冰山是迄今为止，几乎未被人类开发的自然资源。南极冰山数以万计，每年大量冰山自然崩落，融化在南半球海洋里。人类拖个几座冰山回去，不产生任何不良影响——除非只允许冰山自然融化，而不允许人类作任何干预。很显然，这种只顾“自然生态”，不顾千万人福祉的见识，本质上是反人类。



非洲、大洋洲和南美洲，都是南极冰山的潜在受益者。


人类征服自然的历史上，有无数失败的先驱，斯隆也许是其中之一（但愿他能成功）。很多人对他的不屑一顾，这让我想起19世纪铺就大西洋电缆的美国企业家塞勒斯·菲尔德。在菲尔德所处的时代，铺设跨越大西洋的电缆是不可思议的，而他历尽千辛万苦，终于成功，实现人类第一次跨过大洋的通话。菲尔德铺设电缆的过程中，乃至成功后一段时间，关于菲尔德是骗子的流言始终不绝。历史最终证明了菲尔德的伟大。


尼古拉斯·斯隆会是骗子吗？我觉得不是。在宏伟工程面前，斯隆不谈情怀，只谈赚钱，这太不像骗子了。他更像一个疯狂的冒险家。他的“南冰计划”也可能失败。这无损于这项探索的价值。


斯隆也说，二十年或三十年之后，牵引冰山将是一件普通的事情。原本会融化在海的冰山，将用于解决非洲、澳大利亚和南美洲的缺水问题。


也正因如此，我无意嘲笑阿联酋富豪阿卜杜拉·阿尔谢希。不知他到南极运冰山的方案如何，我想，应该不至于像人们嘲笑的那样荒诞。花费几亿美元，进行一次有价值的科学和商业探索，我乐于见到这位富豪出手。


相比中东其他富豪斗鸡走狗的炫富，向各国输出意识形态的野心，这种挑战自然边界、开拓人类前沿，才是真正的英雄主义。

 

新闻报道：拖运南极洲冰山解决淡水危机——《商业周刊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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