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都的命价 #X92


一）梓泽丘墟
 
好久没有捏笔头，也好久没有看新闻。
忽然被弹窗震得抬起头来，定睛一看，是日本京都动画的大楼，突遭纵火犯袭击。新闻传开的当时，就已经有16人遇难。
 
京阿尼在二次元圈子里，是巴黎圣母院式的存在。
即便是我这种对校园故事完全不感冒的中二患者，也潦潦草草看过几集冰菓。



凉宫春日全金属狂潮和CLANNAD自不必提，当年我在贴吧写同人小说，每天都能见到大量轻音少女的头像和签名。
 
新宅不甚感冒，老宅如雷贯耳的《AIR》，动画化也由京阿尼完成。
AIR的OP，就是被誉为“二次元国歌”的，如雷贯耳的《鸟之诗》。
 
不过ACG宅的血液细胞也换了又换，昔年的初二男生早已长出二斤油肚。
老一代的作品，不再被人提起。
就像哔哩哔哩新人不知道御坂美琴是谁，就像蔡徐坤的粉丝睁大了纯洁的双眼问，“周杰伦的数据那么差，为什么演唱会的票却很难抢”。


只是兰亭已矣，梓泽丘墟。过往美好，都被一把大火烧净。
京阿尼在火灾中损失了包括武本康弘和西屋太志在内的34名骨干成员，和全部的原画画稿。
仅有70件因为送去出展，一时幸免于难。
由于服务器被混凝土覆盖，一部分数据化的动画作品，或可保留下来。



而这一切，都是因为犯罪嫌疑人青叶真司，自己研究出一种铁道的拍摄技巧“barisaku”。
京阿尼作品中火爆一时的“上低音萨克斯”，也简称barisaku。
于是青叶真司认为，京阿尼的成功，是因为从他这里偷走了barisaku这个词。他愤怒地在2ch上与人大战，表示京都动画是“抄袭犯”。
 
因为这样的理由，他用水桶装了10升汽油，烧毁了一家优秀的动画工作室和34条人命。

 

二）生命质量
 
在中国的基础教育里，你很少能得到关于“天赋”的观点。人们最喜欢强调的，是“勤能补拙”。
 
“王侯将相，宁有种乎”，“君子曰：学不可以已”。
曾国藩的故事更励志，有小偷去他家偷东西，想等他睡了再动手。
结果曾国藩坐在那里，一段书翻来覆去，就是背不下来。
最后梁上君子失去耐心，翻身下来，怒斥道：“连我都背会了，你还没会！”
 
 
“勤能补拙”的意思是，努力能够改变现实，每个人的价值都应被重视。
恕我直言，抱持这种观点的人，是毒教育的铅汞吃得久了，脑子自然发生萎缩。
 
勤奋创造了价值，不等于勤奋创造了很多价值。
 
废宅青叶真司很努力，他绞尽脑汁，创造了逆光拍摄铁道的方法，珍重地命名为“barisaku”。
京都动画的34名画手，也很努力，创造了上低音萨克斯的经典solo，另一个“barisaku”。
两个barisaku为观众带来的价值和意义，却是截然不同。所以观众不可能注意到青叶真司的汗水，他的光芒被京都动画完全淹没。
 
青叶真司如果不努力，就无法创造自己的独特摄影技巧。这是勤奋的意义。
但是这个摄影技巧没有为他人提供价值，所以他的努力一文不值。这是勤奋的结局。


人是要讲天赋的。你和同桌都读书到十点，他的分数就是永远比你高30分。
民科论证“量子力学在奇门遁甲预测中的具体应用”时，其认真程度，并不逊色于李政道杨振宁。但是努力的结果，就是截然不同。
 
云行雨施，品物流形。
事实不会因为它残酷就有所改变：人与人的天赋，是不一样的。
 
 
人与人的价值，也是不一样的。
 
吴思讲命价，雍正年间，三品以上官，赎买死罪的价格是一万二千两。平民百姓，就降到一千二百两。
“命价”的隐含逻辑是，人与人的生命并不平等。有的人的命就是比其他人的更贵些。
 
这很好解释，你去买吉娃娃，尚且要看看毛色和牙齿，是不是纯种的苹果头。挑一只精神活泼，体格健壮的。
人和狗没什么区别。人与人的生命质量，也有着根本性的差异。
 
有的人生下来体质强壮，有的人娘胎里就发育不全。
有的人五十岁，已经阿兹海默。
七十来岁的特总领，每天熬大夜到一两点，早晨5点半爬起来。
一顿饭吃两个巨无霸麦香鱼，最多时喝12罐健怡可乐，却依旧身体健康，精力充沛，还有心思跟人整天斗架。

 
青叶真司愚蠢，自私，残忍，偏执，不可救药，他的生命质量，就是比京都动画的画手，低劣一千万倍。
凭什么以命抵命，他的命价不配相抵。
 
只是太多的白左“励志毒教育”，讳言人类的缺陷，才让人有了生而平等的错觉。
树枝上结出苹果，尚且有圆扁青红，人为什么就要一视同仁。
 
这么简单的道理，却要用道德来粉饰撒谎，真是令人作呕。
 
 
 
三）高等动物
 
人是高等动物，再高等的动物也是动物。但是人类，常常忘记自己的动物性。
 
拜生产力发展所赐，文明发展，从刀耕火种，变成5G高铁。
人的大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开发，会使用更加复杂的工具。
 
“君子生非异也，善假于物也。”这些工具辅助和加强了人的身体，扩张了人类活动的边界。
 

学会开汽车，就忘记自己的脚不能走路。
运筹于帷幄之中，可以调动千军万马，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体纤弱，会被人一拳打倒。
生了病，吃二片抗生素，就恢复如初。断手断脚，可以接上缝好。
地震海啸，都能用直升机空投物资。

 
人类渐渐遗忘了，自己的身体原本，是很脆弱的。
忘记了自己生活在钢筋水泥的危险丛林里，粗心大意地活着，又漫不经心地死去。
下雨天看手机，一脚踩空掉进下水井。
 
人类也逐渐因为社会地位的高度分化，忽略了最基本的生物特征。
女士去相亲，要先打听对方工作履历，家庭条件。
至于身体健康，相貌端正，思维敏捷，这些关乎生物质量的部分，反而被很多人弃之敝屣。
 
 
人的生命特征，是高度一致的。
人与人的经历，有着天渊之别。但生死祸福，不会因为人类的社会成就而有所停留。
纵火犯青叶真司，与京都动画的34名精英画手，同样在大火中死去和受伤。当火舌舔过每个人的脸颊，他们生出的水泡有着同样的形状。
 
火焰不会顾忌对方是不是武本康弘。
 
当头顶被浇下一瓶矿泉水，李艳红和直男上树，都会感到同样的凉意。
BAT掌门人的身份，不会令你的体温比别人恒温高一度。
 
所谓“千金之子，坐不垂堂”。
 
虽然你是一方大员，关系万人福祉。但是屋檐上倘若跌落瓦片，被砸的时候都是一样痛。
越是矜贵的人，就越要知道和避免这种不必要的危险。


四）公平世界
 
人生而自由，却永远处于生命的枷锁之中。无法超越生死的限制，时间的限制。
 
生命是同样脆弱的，生命的价值却是天渊之别。
而生产力的发展，又令这种价值差距，体现得前所未有地具体。
 
当人类处于贫匮的原始社会，人与人之间的贫富差距，至多不过两串头骨项链。
也许体格健壮的人，多吃几只兔子，但整体来讲，大家都吃不到虾仁腰果百合。
 
但是如今，市面上流通的商品，越来越丰富。价格各有不同，不同收入的人，都能找到自己的区间。
越是有能力的人，他的需求越容易被满足。
越是无能力的人，由于物质水平的整体上升，他不会像从前一样被饿死。但是他与有能力的人之间的“消费差距”，比以往体现得更加鲜明。
 
 
我们比以往更接近，也更需要一个公平的世界。
 
所谓公平，不是结果上的平均分配，不是伪善地露出洁白锋利的牙齿说人与人生而平等。
而是需要“上帝的归上帝，凯撒的归凯撒”。
 
是珍视价值更高的生命，给予他相应的回报，令他得到更多的来自工具的保护。
令这条更珍贵的生命，可以得到更长远的维系。
 
反过来讲，倘若这条生命的质量真的更高，而自由的交易机制又没有失灵，他就一定能够通过创造价值，获得更高的回报和珍视。
大量丰富的消费品，则能使得他的价值得到充分的、合适的、具体的表现。
 
当你养活一家人，你就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。
当你养活4亿人，你就是XXX。
 
到那时，不是你要求回报，而是回报乞求你接纳它。
 
 
 
五）尾声
 
请告诉我，新世界的模样。
告诉我，我可以不必担心被青叶真司烧死的危险。
 
我可以用我高于他人的价值，保护我与他人同等脆弱的生命。

 
 

不知不觉，污染水库论坛，已有一周年了。
共发表42篇稿子，每篇以3千字计。


一年的滑过，是毫无预兆的。
唯有回头看到点划痕迹，知道自己的一节生命是如何度过。

（司空军师祭酒桃，2019年7月27日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