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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我到四川出差,工作之余去了趟川西竹海。此地在距离成都一百多公里的山区小镇。到山脚下之后先是步行半个多小时,再爬一个多小时的山。林幽瀑急,石壁峭立,山中杳然寂静。越往深山走,游客渐稀。气喘吁吁爬上高山,行走在全国跨度最长、离地最高的旅游索桥,览万亩竹海,看夕阳西下,十分惬意。
然而,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不是山顶美景,而是休息房内的自动售货机。这自动售货机居然有支付宝的刷脸支付?我试了一下,成功买上一瓶矿泉水,价格5块钱,还不算太贵。这是我第一回在自动售货机上刷脸支付。
北京出现刷脸支付是在2018年底,自动售货机上似乎还不多。北京各处公园售货机还是手机支付,很方便,超市、便利店收银台也是默认手机支付。全世界范围看,都算是相当先进的支付方式。谁能想到我第一次刷脸支付,居然在中国西部省份的山中景区。
山上下来,我留意两边休息处的自动售货机,发现全是刷脸支付(上山时我没有逗留购物)。游客们三三两两,不慌不忙,似乎习以为常。在北京铺开较慢的新型售货机,为何先在山上普及?想了一 下,很好明白。
在深山景区,游客手机可能没电,或者没信号,只要有人脸识别机器,走到哪里,都能自助服务。这种需求很强烈,游客付费的意愿很高。只需定期投放商品,山上无需驻守,也不分上下班时间,只要是通电的地方,服务就能延伸。
这么先进的自动售货机摆在山里,能赚到钱吗?我观察一会儿,机器成本固定,而购物者络绎不绝,看起来赚钱并不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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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中国旅游,经常有这样的感慨。四月份,我的妻子小婉到新疆,在边疆小城伊宁街头行走。一位维族老奶奶卖当地特产,肥硕的新疆大枣,小婉想买却没带零钱——这时,维族老奶奶悠悠掏出一张硬纸片。一蓝一绿的两面二维码,早已渗透到中国各个角落,成了无声的语音。
川西竹海这样的景区,中国大概有几千个。过去景区的山顶都有小摊贩,他们高价卖水卖吃(当然,没什么错)。现在呢?居然面临电子时代的革命。背后是效率的提高。不需要人成天待在山上,重复简单的“收钱递货”的劳动。游客想买东西,自己花钱,不用看人脸色,也无须被加价,体验比以前好得多。
自动售货机和刷脸支付普及,让许多原本没法实现的交易,成为可能。除了景区,还有许多无人的公路,偏僻的乡村。这是一个人口以亿计的巨大市场。货物像潺潺细水,渗入中国社会每个角落,让每个人出门都觉得舒适方便,生活美好。
最近二十年,中国数字经济的发展还改变什么?最近我看到一条视频,讲中国近20年数字经济下的“时间减史”。
乘坐火车,从现场排队买票到手机下单刷身份证进站,节约时间至少半小时;水电生活缴费,过去要到营业厅排队花上大半天时间,现在只需几秒钟。最困难的公立医院,过去排队缴费打印单据的公立医院,也在普及自助。找一台机器,只需不到1分钟,一切搞定……
过去出门打车难,现在只需提前几分钟下单;快递当日到达,送餐直到家门;旅游出行,行程安排,酒店预订,手机上都能搞定。过去出门旅行,需要大量提前查询,也难免兜兜转转,现在基本都不存在。
类似的事情在中国各文化领域,真是太多了。指数级的改善,每个人都能感受到。据说,由于数字经济普及,我们生活中有200件事情,如果在传统时代,好几天都做不完,现在累计只花10分钟。比如停车场的交费,过去也许要等几分钟,现在无感支付只需1秒时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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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受着真实生活,观察到细微变化,就能破除一些经济学家的谬见。
2015年中国经济增速下行压力,很多人讨论新常态。有人关注制度层面,主张减轻企业负担(靠谱);也有说无需过分担心,中国经济规模已经很大,就像青春期的小孩子已经成年,增速自然放缓(胡说八道)。
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种说法:中国经济结构和以往有很大不同,服务业比重上来了,增速放缓就是自然现象。持此观点的人,有花旗银行(中国)的首席经济学家,现在担任广发证券首席经济学家的沈明高。作为大牌机构首席,沈明高的观点流传颇广。
沈明高说,中国经济增长动力分两类,一类是以制造业为代表的快变量,一类是以服务业为代表的慢变量。服务业占比增多,将带动中国经济走向慢增长常态。
中国经济是否出现这样的转型,这暂且不论。我们只说说,制造业向服务业转向,为什么增长就会放缓呢?
一般的理由是,从资本投入产出看,服务业产出效率要低于制造业。制造业的特点是,只要资本投入,生产线一上去,产能从0放到无限大。制造业范围广泛,效率和产量提升的空间非常大。制造业对人力有很大需求,只要持续卷入人口,不断生产商品,就会出现财富爆炸。
这些说法基本正确。但是一说到服务业,这套理论就出了问题。他们认为,服务业是一对一服务,高度依赖人的劳动。人的劳动很低效,每天要吃要睡,摄入能量基本恒定,产出服务差不多。人不是机器,物理移动慢,有七情六欲。人服务人,再怎样提高效率,也实在有限。
据说国际上有个通行标准,只要服务业占比超过50%,经济增速就会慢下来。发达国家服务业不是都占经济70%以上么?和中国这样制造业驱动的国家相比,他们增速自然就慢。等到中国完成工业化,服务业发展起来,经济增速自然会慢下来——类似说法,可以称作“服务业魔咒”吧。
听起来很像那么回事吧?可惜的是,以上全错。我在前面其实就已经给出答案。谁说服务业占主导,经济就不能快速发展?数字经济驱动下,服务业完全可以爆发式增长,甚至是指数级增长。
数字化是信息化,大量服务业是依赖信息运行的。信息获取的成本,过去可能是无穷大,现在则是无穷小,这种转变带来的效率提升,非常惊人的。最典型的是通信、导航和网约车。过去没有微信,人们也交流信息,但频次密度要小得多,现在则是可视化、全天候;导航和网约车大大便利了出行,没有它们,许多出行根本不会发生。
制造业最引以为傲的特点规模效应,体系一旦建立,生产越多产品,边际成本越低。而服务业在数字经济驱动下,其实有更大规模优势。还以网约车为例,几千人的团队制作一款软件,就能为几亿人精确调度,边际成本几乎为零。越多人使用,信息越丰富,效率就越高。
当然,我在这里不是抬高服务业,脚踩制造业,而是想说明:后工业时代,服务业变得发达,经济增速并不必然下降。相反,服务业可能是效率最高,最有活力、增长最快的的领域。大量新技术以服务业为源头,并被用在制造业领域。过去几年国家大谈“互联网 ”,就是希望服务业带动制造业发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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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去几年,数字经济带来的效率提升有目共睹。经济增速下行的压力,却一直没解除。我们感受到指数级的效率提升,方方面面的改善,反映在宏观经济数据,却是微不足道的不足7%。问题出在哪里呢?
再把问题放大些,还是那个老话题:发达国家领技术潮流之先,一切看起来进步昌明,为何时至今日,经济增长却如此困难?发达国家到底出了什么问题?真有所谓“服务业陷阱”,或冥冥之中某种“产业陷阱”吗?
答案是否定的。一个国家发展到高水平阶段,无论制造业还是服务业占主导,都已有足够的资本和技术积累,经济驱动力不成问题。哪怕农业占主导,一项生产技术改进,某种作物产量提升,都能带来经济增长
发达国家的问题不在产业和技术,而在政策。重税收,严管制,高福利,这才是经济疲软的主要原因。公共养老带来巨大的财政黑洞,降低人们生育的意愿。几乎所有发达国家,不引进移民的话,已无法维持正常人口增长。
很多人说,经济发达之后,老百姓变富裕,于是不再刻苦奋斗,这才是经济放慢的原因吧?其实这也是想当然。没有证据表明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之后,就一定松懈怠慢。
懒散和勤奋的差别,源头在激励机制。体制健康的发达国家,市场制度有效,人民在勤奋自律方面,并不会输给穷国——全世界贫穷而懒散的国家,还见得少吗?发达国家的人民也变懒,一个可能的原因是:市场受到了福利制度腐蚀。
最近几年,随着中国人均GDP即将突破1万美元,“中国能不能成为发达国家”的讨论多了起来。我自己是乐观派。中国成为下一个发达国家,还是有很多条件的。中国是全球最大的单一国家市场,内部基本打通,市场还在下沉。庞大的人口规模之上,建立起了富有竞争力的制造业体系。
中国科技互联网很发达,创业氛围很浓厚,这些都是经济增长的动力。以中国经济的体量和活力,我们有理由相信:重回两位增长,并非不可想象。真正的问题是,我们该如何避开发达国家落入的陷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