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清沧海事 上卷(35)
第三十章 洮河血渡
历史并不一定都是必然,有时候也是偶然。清末的穆斯林叛乱,本来可能不会这么严重,一个意外改变了历史进程。
马来迟的第四代孙子马桂源,一个十几岁的小毛孩,接任了花寺门宦的教主,循化厅总约,大该类似于今天自治区主席的一个职务,世袭五品顶戴,绰号顶子太爷。
这个人的出现改变了历史,同治元年,第一个拥护马化龙的号召,跳出来造反的人,居然是他,那年他才19岁,这个举动彻底颠覆了老教的传统。
本来自从清代建国以来,老教的正常玩法是,每次新教搞穆斯林叛乱,老教都站在旁边看热闹。
等着清军把硬仗都打完了,快要摘桃子的时候,老教再出兵,站在清廷一边,装模作样的比划几下,然后就可以狠捞点好处,这才是老教的正常套路。
如果不出意外,立刻就会被政府树立为模范少数民族代表,进入政协人大,去北京开开两会之类的,站在代表通道上,对记者讲讲如何领会中央精神,搞好民族团结的重要性。
运气好,还能混个人大副委员长,政协副主席之类干干。
自从马桂源祖爷爷以来,老教一直都是这样做事,把这作为生存策略,每次都大获成功。
他家也因此成为了世袭的自治区领导,顶子太爷,结果没想到,这招妙棋,被这小子给毁了。
历史上关于马桂源的出生日期有争论,大部分的历史学家都认为他生在1843年,个别历史学家认为他出生在1813年。
不过看看他的举动,我可以负责任的说,他肯定是生在1843年。如果他生在1813年,西北穆斯林叛乱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。
因为你接着看他下面做的一连串无厘头的举动,你就知道他是个二百五,楞头青了。
先是马桂源派自己手下的小伙伴儿马尕三,又名马文义,带领教众在这一年,包围了青海首府西宁。
然后拿刀逼着青海办事大臣玉通,给慈禧太后上奏,要求委任他为西宁知府,他的兄弟马本源,为青海军区司令。
对于这种举动,青海办事大臣玉通傻了,因为在他本来的对策里,就有升这俩人的职,让他们出兵帮忙,实现以回制回。
可是你现在拿刀逼着我写,那性质就变了,你这是造反,诛九族的罪。
马占鳌和其他一大帮老教的阿訇,也看不懂教主马桂源的举动,无奈的直摇头,发现教主这小子太幼稚,别说没有政治眼光,纯粹就是不懂事。
马占鳌画像
因为新教一造反,朝廷为了安抚老教,寻求他们的帮助,天经地义的就会升马桂源的官,顺带还会捎上教中一大帮兄弟,马占鳌肯定也可以跟着沾点儿光,但你现在突然拿刀去抢,这不是瞎搞吗?
远在几千里外的清廷,当时也搞不清楚这边的实际情况,但是感觉青海办事大臣玉通这个行动很合理,是典型的以回制回,所以立刻盖章通过。
接着马桂源又主动表态,支持马化龙作为全体穆斯林同志的领导,并且让老教中的每一个阿訇都表态,愿意效忠马化龙,为伊斯兰建国事业,抛头颅,洒热血。
很多人都觉得他这是作死,不知道马化龙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,让他放弃老教教主之尊,甘心俯首帖耳,当马化龙的小弟。
所以你说这是一个19岁的人做的事呢,还是一个49岁的人做的事儿呢?
最重要的是,马桂源在这场活动中,得不到任何好处,他本来就是政府认可的,西北地区穆斯林的最高宗教首领,自治区主席,他还想得到什么?
所以马占鳌和马千龄想,既然马化龙能忽悠你,把你当枪使,我们为什么就不可以呢?
于是马千龄代表马占鳌,专程跑到了西宁,向马桂源报告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!
全体新老教群众,一致认为,马桂源同志出身好,作风好,能力强,应该成为马化龙同志的继任者,未来伊斯兰国的哈里发。
你别说,这马桂源作为红四代,智商比红三代的金三胖,就是差了很多,果然好忽悠,随便挖一个坑,他就会往里边跳。
对于这个新头衔,马桂源欣然受之,而且对于马千龄建议他秘密定都西宁,也表示深合朕意。
接下来马千龄骑驴就势,顺杆子往上爬,建议马桂源加大对首都的防护力度,把陕西穆斯林全部调到西宁周围,接受马桂源的统一指挥,彰显哈里发的荣耀。
马桂源一听很高兴,马千龄同志,你说的很有理!于是立刻修书几封,盖上西宁知府的大印,分别发给白彦虎,崔伟,和其他陕西穆斯林的头目们,让他们速速带兵北上,来拱卫京畿。
事情这么顺利,让马千龄有点点小意外,看来将来有需要的时候,这种智商的人,还是可以再拿来垫垫背,挡挡枪,当当踏脚石的,谁让他傻呢。
其实马占鳌说想赶走白彦虎他们的时候,马千龄心里就已经知道,马占鳌说的原因根本就不重要,真正的原因是,马占鳌害怕,朝廷把他当成了马化龙第二。
因为马化龙一倒,西北剩下的主要叛乱区域,河州,西宁,肃州这三块地方,不用深想,就知道朝廷会怎么处理。无非是严惩首恶,胁从不问。
谁是首恶?陕西穆斯林在谁那,谁就是首恶,如果你想辩解,那是不可能的,道理很简单,你不是首恶,陕西穆斯林为啥跑到你那去了,听你的指挥?
对于首恶,朝廷一定是全面围困,重兵进攻,即使聪明如马化龙那样,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,要杀要剐,都是朝廷说了算。
所以陕西穆斯林不走,马占鳌这个首恶的锅,就背定了。
而且换一个角度看,朝廷就是要抚,也轮不着他马占鳌,自然是老教的教主马桂源了。
一来他教内的地位比马占鳌高,二来实际上他也没干多少坏事,无非就是拿刀威胁了上级要官,暴力强迫西宁的汉族,全体皈依了伊斯兰教,另外就是把西宁东关的大清真寺,修得比城墙还高。
至于马尕三带兵干的坏事,他是可以不认,反正马尕三现在已经得病死了,何况他还真的,从来也没有去过现场。
再加上他本来也是自治区领导,父兄三代长期混迹官场,积累了不少人脉,如果上下打点一下,蒙混过关的概率还是很高的。
所以,算来算去,该挨千刀万剐的,还是马占鳌,因为马占鳌还出兵参加了金积堡之战,虽然说是被白彦虎逼的,但这是抹不掉的事实。
既然这黑锅是你马桂源整来的,凭什么让别人替你背?所以马千龄提出来黑一把马桂源,马占鳌立刻举双手赞同。
马桂源现在被马千龄一忽悠,黑锅物归原主,他就变成了主谋,首恶分子,河州就变成了胁从,这样一来,马占鳌他们就有机会了。
光找到人背黑锅还不够,还必须能顽抗几下,让对方觉得你有价值,打你太费力,才会愿意招降你,不然的话,轻轻松松就把你灭了,对方也懒得把你当回事了,那下场肯定是任人宰割。
马占鳌带着他的表弟马海晏,开始检查河州的防护,他们很清楚,对方的最佳进攻路线,就是沿着今天的康临高速公路,从康家崖越过洮河,沿三甲集镇一直攻过太子寺。
马海晏这个人,我们必须要记住他,倒不是仅仅因为他是一个神枪手,而且还能在奔跑中剧烈颠簸的马背上,给前膛滑膛枪装药装弹,连续射击,这招绝技,当时几乎没人能做得到。
更不是因为这项绝技,曾经迷倒了一位富家小姐,灰屌丝遇到了白马公主,一下子嫁入了豪门,从此也成了河州的一个风云人物。
真正的原因是,他的子孙们,都特别的有出息,名震西北的马家军阀中,最有实力的几个,都是他的后人,西北军政长官这个职务,长期被他的孙子们垄断。
这天他在来的路上,就不断的给马占鳌讲,董福祥这小子如何的发迹了,据说左宗棠把金积堡赏给了他,他的部下所有人的家眷,全都从穷得掉渣的环县,迁到了富得流油,号称塞上江南的金积堡去了,实在是走了狗屎运。
马占鳌一听,立刻知道了他弦外之意,他又多了一个同盟军,但是当着其他阿訇的面,他也不敢点穿,因为脑袋有包,中毒很深的人也不是少数。
左宗棠收到了一份最新情报,从金积堡溃逃的陕西穆斯林,在河州小作停留以后,全部前往了西宁,攻克了周围很多汉人的堡寨,烧杀劫掠,并且开始在大小峡口筑垒,看来打算是长期留在西宁了。
这个情况让左宗棠稍微感到有点儿意外,因为在他看来,马桂源就是一个富二代,只知道吃饭砸锅的傻帽,他重点要对付的是马占鳌,凭直觉,他觉的这个人有点老奸巨猾。
可是根据现在这份情报,马桂源才是真正的大boss,马占鳌只是下面的狗腿子,仔细想想,好像也挺合理。
毕竟马桂源是花寺门宦的教主,马占鳌只是地区的阿訇,两人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,而且根据当地官员的说法,马桂源好像比马占鳌先造反,这样看来,他要花心思对付的,应该是马桂源而不是马占鳌。
这段时间,他身体不好,疟疾反复发作,人一直昏昏沉沉,稍微清醒点儿,就忙着写奏章,做安排。
因为钱的事,他成了朝廷里的众矢之的。朝廷不想给谁钱,就拿左宗棠出来当挡箭牌,谁拿不到钱,就拿左宗棠当出气筒,写奏章骂他,所以八竿子都打不到的事儿,最后也会扯到左宗棠头上了。
因此几乎所有的人,都觉得自己有资格问问左宗棠,你怎么还没有把西北叛乱搞定?你到底一天到晚在搞什么?
所以左宗棠现在的压力,大得吓死人。他之所以迟迟没有进攻河州,其实是想一锤定音,等所有的部队都腾出手,他要布一张天罗地网,让马占鳌和陕西穆斯林插翅难飞。
而且最重要的一点,他想等刘锦棠回来,作为前敌总指挥,这样他才放心。
在得到了这个最新情报以后,左宗棠有点动摇了,似乎没有必要这样大费周章了,虽然不是一个非常好的时机,但是一直拖也不是个办法,总的对朝廷催促有一个交代。
因为不久之前,还发生了一件事,甘军发生了叛乱,围攻岷州,虽然这早在左宗棠的意料之中,而且已经妥善处理。但是还是成了朝廷上一些官员,攻击他的口实。
所以犹豫了半天以后,左宗棠最后终于决定,把大营移师到安定(定西)。派傅先宗,徐文秀和杨芳桂和其他几支杂牌部队,进攻河州,缓解一下来自朝廷的压力。
三甲集镇,号称西北第一集,这个地方是河州的入口,镇的东面几里路外,就是洮河渡口。
今天这里是一个著名的牲口毛皮集散市场,可是在一些年以前,这里被称作小香港,贩毒,贩枪,卖淫在这里异常发达。
甘肃地区地处北纬30度至50度之间,属于半干旱地区,非常适合罂粟和麻黄草等毒品原植物的生长。
由于历史渊源,种植、吸食毒品在甘肃及其周边青海、四川、宁夏、内蒙等地的许多山区代代相承。
初步估算,在甘南和临夏,一亩地能够种近1万株罂粟,这里的收购价为1亩地2万-3万元。
甘南得益于得天独厚的气候和地理因素,罂粟一年能产3季。
也就是说,只要村民一年种上一亩三分地的罂粟,就能进账10万元,这对于年人均收入只有几千元的当地村民来说,无疑是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。
知情人透露,甘南的罂粟,主要由临夏人,就是当年的河州人,到甘南山区收购,然后和临夏产的罂粟一起,卖到甘谷县和岷县,再加工成粗制海洛因,俗称“黄皮”,然后销往全省各地,部分贩卖到其他省份。
据说,陕西铜川一带和内蒙一些地方的隐君子,一直爱抽甘肃产的“黄皮”,戏称为“绿色食品”。
一些毒贩发财之后,“荣归故里”、“大宴宾客”,成了当地农村的“英雄”、“榜样”,使无数贫困农民蹈其覆辙,坐牢杀头。
临夏当地流传着“下云南,上前线(东部),一来一去几十万,杀了脑袋也情愿”的说法,甚至出现了“杀了老子儿子干,杀了丈夫妻子干”的家族性贩毒现象。
2004年11月,京城最大的女毒枭马秀琴被判了死刑,据说就来自这里,总共贩卖毒品达到了13公斤,据说是当年北京警方,有史以来查获毒品最多的一次。
看了上面的介绍,千万不要产生好奇,想去三甲集镇冒冒险,因为在当地政府多年来的积极治理,严厉打击之下,现在已经基本上杜绝了这种现象了,公开卖枪贩毒的商贩,你肯定都看不见了,最多碰见几个发廊妹,全国哪里都有,所以去了也白去。
不好意思,刚才扯远了,现在言归正传。其实三甲集镇,在清代也是非常重要的贸易口岸,主要的贸易物品也是鸦片,皮毛,牲口和茶叶。
马占鳌和马海晏来到了这里,他们只做了一件事,就是用他们带来的一大车的绳子,交给当地的穆斯林商人,让他们拿到对岸康家崖附近的集市上去,把其他绳子都收回来,等清军到来的时候,只提供给他们这种绳子。
穆斯林商人看了看这个绳子,编织的很好,拉了一拉,发现很结实的样子,为什么要提供这种绳子给清军,这两个人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?穆斯林商人实在想不明白,不过他们拍了拍胸脯,保证把这出事做好。
其实这绳子,是由两种不同的麻纤维做成的,如果不沾水,它们的强度跟普通绳子差不多,可是一沾水以后,两种纤维,一种没事,另一种就会溶化掉,导致绳子的强度下降,用不了多久,它就会撕裂断开。
为啥要准备这种绳子呢?因为马占鳌知道,清军一定会从康家崖渡过洮河,进入三甲集镇,踏上去河州的通路。
洮河(三甲集镇)
要渡河就离不开造浮桥,要造浮桥就离不开找绳子,要找绳子,清军一定会到康家崖附近的集市去收集,所以马占鳌要先替清军准备好,确保他们用到合适的绳子。
这样清军在渡过浮桥的时候,人马踩踏不会有问题,但是在拉大炮和辎重的时候,用来捆扎浮桥的绳子就承受不住了,浮桥就会断开。
这样渡过河的部队,只有随身携带的少量粮草和弹药,而且没有火炮的支持,必然势单力孤。
然后马占鳌的河州骑兵,就可以趁这个机会,对这支孤军奋力一击,很可能就可以全歼他们,然后他就有了求抚的资本,再去和左宗棠谈谈条件。
现在的时间是同治十年,公元1871年的秋天,就在这个时候,沙俄占领了伊犁,新疆的局势已经彻底失控。朝廷一封又一封的谕旨,督促左宗棠,快点结束西北战役,早点讨论新疆问题。
傅先宗和徐文秀以及杨芳桂带领了一万多人出发后不久,左宗棠总觉得不太放心,他又派了自己带来的老湘军,装备更好的王德榜和杨世俊部,率领了四千多人前往增援。
但是没想到,这个安排带来了一个意外的后果。
先出发的徐文秀和杨芳桂,轻松的攻下了康家崖以后,在洮河水上架好了浮桥,开始渡河,杨芳桂带了一营人先渡了过去。
可是王德榜和杨世俊也赶到了,王德榜到没有说什么,可是杨世俊非要先过河,这徐文秀就不干了,凭什么你要先渡,让我后渡,这桥是我修的好不好?
没想到杨世俊也是振振有词,我们装备好,理应打前锋,所以我们得先过去。你们装备差,在后面等着。
其实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背后,真实的原因是,大家都觉得,不过就是打些普通的农村穆斯林,没有什么压力,走在前面的,可以多抢些战利品,走在后面,就只有喝西北风了。
所以先走后走,对当兵的来说,就是一个大问题。这三个人的级别都是差不多,谁也不服谁,于是就为了这一点小事,吵了起来。
再说马占鳌这边,在康家崖村佯装防守,和徐文秀假打了一下,就立刻撤到了河对面。接着就看见了徐文秀,开始在对面哼哧哼哧的砍树,到处拆门板,准备建浮桥。
没过几天,徐文秀的先头部队,乘着小船,半夜划过洮河来抢占渡口,马占鳌派去守渡口的人,故意装作不堪一击,四散而逃,徐文秀又轻松的得到了桥头堡。
于是徐文秀的部队就开始在两边打桩造浮桥,效率很高,没有几天就修好了。
马占鳌知道机会来了,他命令各乡各村的阿訇,带着自己的骑兵,埋伏在渡口周围,桥断为号,全力冲锋,奋勇杀敌,如果有畏缩不前的,无论是谁,战后一定要取其项上人头。
第二天一早,清军开始渡河,马占鳌心中暗喜,一切都在掌握之中,可是没有多久,对岸又来了两支军队,结果让人意外的是,渡河停止了,这让马占鳌丈二和尚,摸不着头脑。
太阳越升越高,都快到中午了,清军却只过来了四五百人,一营的样子。马占鳌拿出千里眼,观察着对面,只见几个清军将领聚在一起,手舞足蹈,一副很激动的样子。
又过了很久,对面好像停止了争吵。接着马占鳌注意到,清军开始整队,好像要恢复渡河了。
但是,马占鳌接着发现,要渡河的是一台两只牛拉着的辎重车,后面跟着的才是士兵,这不对呀,行军的顺序不是这样的呀!
马占鳌暗叫不好,他不知道对面发生了什么事,怎么会让一台牛车先上桥,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,低声开始向真主祈求,桥千万别在现在就断了。
两只牛被士兵牵着,拉着沉重的辎重车,嘎吱嘎吱地走上了浮桥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