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清沧海事  下卷（12）

第十二章（5）  治理新疆（五）

周星驰在电影鹿鼎记里，曾经有一个诡异的扮相，戴了一顶非常奇怪的虎头帽，这其实是有出处的，他是清代虎衣藤牌兵的标准装备。

虎衣藤牌兵是清代的一支特种部队，由郑成功手下的降将林兴珠创立，鹿鼎记中，也有关于这段历史的描写，书里是这样说的：

“吴六奇道：“罗刹国的火器，当真没法子对付吗？”陈近南道：“有一个人，两位可以见见。”走到舱口，叫道：“兴珠，你过来。”那边小船中有人应道：“是。”跳上船来，走入舱中，向陈近南微微躬身，这人四十来岁年纪，身材瘦小，满脸英悍之色。陈近南道：“见过了吴大哥、马大哥。这是我的徒弟，姓韦。”那人抱拳行礼，吴六奇等都起身还礼。陈近南道：“这位林兴珠林兄弟，一直在台湾跟着我办事，很是得力。当年国姓爷打败红毛鬼，攻克台湾，林兄弟也是有功之人。”

《鹿鼎记》中的陈近南和韦小宝

林兴珠用藤牌兵大破俄罗斯人这事，不是金庸的杜撰，根据《广阳杂记》记载，康熙准备在雅克萨和俄罗斯开战之前，曾经对俄军的火器忧心忡忡，就问计于林兴珠，林兴珠就建议他建立一支藤牌兵，来对抗俄罗斯人。

根据书中记载，康熙二十三年（1684年）冬，康熙帝在北京景山召见林兴珠，当谈及“火器之利，因问所以御之者”时，兴珠回答说：“惟滚被为第一。”

康熙问“滚被”为何物，兴珠回答“即人家所棉被也”。康熙笑说：“是何能也？”兴珠回答：“柔能制刚耳。”并详言其进退滚闪之法。

康熙点头赞许（不过心中多半不信），又问：“滚被之外，更有何法？”兴珠答：“有滚牌，臣家有其器。”康熙帝立命取至，又问：“汝家有能用此牌之人否？”兴珠召集家人六人，在康熙帝御前表演。

“兴珠年老，然持藤牌而舞，辟易万夫。前跃八尺，后退一丈，不可敌也”。康熙帝“命善射者数人，以雹头射之，数发皆不能中。矢未发已滚至面前，疾于飞鸟”

据说康熙看后大喜，于是就决定建立一只虎衣藤牌兵。

根据文献记载，这支虎衣藤牌兵所使用的盾牌，并不是简单的用藤条编织成的，而是在两层藤条之间，夹上厚厚的棉被，听起来有点像今天的复合装甲。

至于这种藤牌的防弹效果，现在已经无法考证，不过看起来，和T72坦克的前装甲的结构很相似，都是硬软硬的结构，T72坦克，也是用高硬度钢，柔性的玻璃纤维，再加高硬度钢，硬软硬制成的三明治夹心结构。

根据清史记载，清军围攻雅克萨城的时候，俄罗斯军坐船来援，林兴珠命令藤牌兵裸身下水，头举盾牌，手持片刀，双脚踩水去阻击俄罗斯人。

俄罗斯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势，被吓了一大跳，立刻就向水中开枪射击，结果都被盾牌挡住，当清军逼近敌船以后，从水里挥刀砍向船上敌人的脚踝。

由于船上空间狭小，无处可躲，所以刀刀致命，结果俄罗斯人当场被砍死30多人，俘虏15人，清军无一伤亡，从此以后，藤牌兵名声大噪，变成了清军的主力部队，哪里的战斗最危险，哪里就会有藤牌兵出现。

现在这只虎衣藤牌兵，正由清朝的固原提督杨芳率领，前往新疆支援。

那么杨芳又是谁呢？

他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，在鸦片战争中，负责防守广州城的清军主将，由于被英军打得丢盔卸甲，再加上昏招迭出，以至于臭名远扬。

你可能就会诧异了，清朝怎么会派这么一个“昏庸无能”的家伙去增援新疆？等等，我必须先纠正一下你的看法。

杨芳在参加鸦片战争之前，那可是响当当的清代名将！

杨芳

他是贵州秀山县土家族人，16岁的时候投笔从戎，从一个书吏干起，没有后台，没有背景，完全靠军功，一步一步升到今天这个位置的，这样的人，怎么可能会是“昏庸无能”的呢？

所以杨芳这个人，肯定是精明强干，非同寻常的。但是他和英国人相比，那就像一个三本的大学生，在科研院所大专院校里工作，同专家教授相比，基本上就是没文化的同义词。

可是如果要让他去基层，特别是去什么偏远的乡下，那他就是了不起的大知识分子，牛得不能再牛的牛人，所以一个人的价值，是看他处在什么环境，用在什么地方。

英国人当时的文明水平，已经比大清高了一大截，所以杨芳跟他们相比，那就跟一个傻逼一样，可是他现在要去打的是穆斯林，儒家文明可是比伊斯兰教高了一大截，所以他现在就是牛的不能再牛的牛人。

除了杨芳以外，当时清朝的另外一个名将杨遇春，以及驻守新疆的伊犁将军长龄，都正在率领大军，纷纷赶往新疆中部的阿克苏，为什么呢？因为南疆出大事了。

就在浩罕人忙着攻城，张格尔带着手下四处抢劫的时候，英国人也没闲着，他们也忙着抢东西，不过他们抢的既不是金银，也不是财宝，他们在抢官员收税的账本。

英国人为什么不抢财物，反而要抢账本呢？这就是文明高度不同，认知水平不同的结果。

通过账本，英国人就可以知道南疆的贸易规模，以及和谁贸易，那些货品最畅销，那些货品差价最大，只要知道了这些，以后再赚钱，那不就是易如反掌的吗？

所以什么值钱，什么不值钱，不同文明程度的人，理解是不一样的。

等到浩罕的统治者马哈木，攻打满城失利，损失惨重，决定撤军以后，张格尔也一时慌了手脚，也准备跟着逃跑。

可是英国人拦住了正在收拾行李的张格尔，对他说你慌什么慌，清军马上就没粮了，再等几天他们就会向你投降。

张格尔一听，大吃一惊，忙问：“你们怎么知道的？”英国人一指账本：“这上面写着的呀，清军还剩一个半月的粮食，根据新疆的距离推算，三个月之内，不可能有任何援军到来，你们急着跑什么？”

有人可能就奇怪了，为什么穆斯林这么傻，不多想想就撤军了，这么明显的一个问题，他们都没有注意的到呢？

其实这就是文明的差距问题，它决定了这个文明内的人，他们的认知水平。

于是张格尔就留了下来，还说服了一部分浩罕骑兵，跟着他一起冒险，果然，清军很快就粮尽，而且援军还杳无音讯。

清朝驻喀什参赞大臣庆祥，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，命令剩下的清军连夜突围，他自己则选择了自杀殉国。

突围的清军，要想逃到离这里最近的清军据点，也是远在六百公里外的阿克苏，相当于从成都到西安的距离，结果他们没跑多远，就在路上被穆斯林追上击溃，没有像兆惠那样，创造奇迹的。

兆惠所做的那些事情，之所以叫做奇迹，就是因为他们是不可能被轻易重复的，所以突围的清军，不是被杀就是被俘。

张格尔本来准备杀光所有的俘虏，可是英国人又教了他一招，叫他不要杀死这些俘虏，而是把这些俘虏，送到克什米尔，阿富汗，哈萨克斯坦，乌兹别克斯坦等中亚伊斯兰国家展示。

这一招太狠了，当中亚各国的人，看着破衣褴缕的清军俘虏，被押着在大街上巡游的时候，清政府花了一百多年积累起来的威信，瞬间荡然无存，而和卓家族的名望，则在这个时候达到巅峰。

看来只要英国人继续站在张格尔的背后使坏的话，清廷如果想要平定这次叛乱，实在是难上加难。

道光皇帝可能是中国历史上，最抠门的皇帝，虽然一般人可能都搞不清楚，清代的皇帝长得什么样子，可是只要把清代12个皇帝的画像放在一起，你看一看哪个人有点营养不良，那个人就一定是道光皇帝。

道光皇帝

为什么他这么瘦呢？因为道光自己规定，不是重要的节日，就不允许宫里的人随便吃肉。

他自己也以身作则，过年才吃五道菜，平常的时候，中午吃的稍微正式点，晚上就跟皇后两个人，一人喝一点茶，吃一个烧饼，就当做是晚餐了。

甚至皇后过生日的时候，大臣们前来朝贺，他也就是给每个人煮了一碗打卤面，算是招待大家吃饭了。

不仅仅如此，他每个月才换一次衣服，每一件衣服，都是穿得旧得不能再旧的，除了龙袍以外，几乎件件都有补丁。

更有甚者，他还嫌女人的胭脂粉钱太贵，不让后宫嫔妃们使用化妆品，搞得大家一个个都素面朝天，人人都丑不拉几的。

可能有读者会问了，道光这是在装逼吗？

怎么说呢？我觉得可能是刚开始的时候，他是想给大家做一个表率，时间久了，居然就变成了生活习惯。

那么道光为什么把节俭做成他的执政目标呢？

其实原因前面我们已经讲了，随着人口的增加，清政府的规模也越来越大，可是由于耕地面积增加有限，清政府的财政收入，实际上是在减少。

而且到了道光年间，英国人开始向内地贩卖鸦片，白银外流的问题，变得日益严重，不仅仅造成了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日益下降，而且也让国家的财政收入，越来越少。

所以一言以蔽之，到了这个时候，大清王朝突然变穷了，走下坡路了。

为了解决这些问题，道光就必须四处找钱，有人说贫穷限制了想象力，我看不是，贫穷常常让人脑洞大开。

道光为了挣钱，做了三项重要的改革，第一件事情，就是放开了盐业的国家专卖，允许私人参与，只要依法交税就可。

第二件事，就是开放了矿禁，允许私人资本开采矿山，通过出让采矿权，增加政府的财政收入。

第三件事，就是改革漕运，减少通过运河向北方运粮，增加从海上向北方运粮，从而减少维护运河的开支，降低运输成本。

这三项措施，听着思路都很不错，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效，可是和白银外流带来的严重后果相比，完全就是杯水车薪。

所以道光一看，这钱真是不好挣啊！既然挣不着，那咱们不花可不可以？所以道光就带头发动了节俭运动，鼓励大家都做铁公鸡，一毛不拔。

刚开始的时候，道光也许只是装装样子，可是装的久了，习惯变成了自然，道光也就真的变成了铁公鸡了。

所以说起来，道光这个皇帝，过得真的是惨啊，比我们今天的好多小老板都不如，至少别人还能穿穿名牌，下下馆子，没事还能去陪陪小三买点化妆品，可是这些支出，道光全都舍不得。

但是历史却偏偏最喜欢和人开玩笑，你想要的，它就不给你，你不想要的，它一定要找上门。

道光越是想当铁公鸡，历史就越是要拔道光的毛。

当新疆再次发生战乱的消息，传到北京以后，道光的心都在流血，不仅仅是因为南疆兵败的消息，更重要的是，这次他又要被拔毛了，不是一点点毛，而是很多很多的毛。

只要在新疆打仗，根据乾隆朝的经验，花费从每年500万两白银起跳，如果规模打的小，一年轻轻松松也得七八百万两白银，规模稍微大点，一两千万两白银都止不住，记住，这还只是一年的开销。

这笔开支，就算在家大业大的乾隆时期，都不敢等闲视之，到了家道中落的道光时期，要从国库里挤出这笔钱，至少得剥了道光一层皮才行。

俗话说，人穷志短，马瘦毛长。由于缺钱，这仗从开打的第一天，就显得底气不足。

乾隆派人出征的时候，都是对手下的将军这么说：“出去给我狠狠的打，千万不要手下留情，把对方打残了，打死了，没啥了不起的，大不了我赔他点钱就算了！”

不好意思，我搞错了，这话不是乾隆说的，这话是有钱的黑社会老大说的，不过意境都差不多，就是老子有钱，偏要整你，咋滴！

可是等到了道光派人出征的时候，他对杨威将军长龄说的话，就显得小里小气，抠门的不得了。

长龄刚刚出门没有多久，道光就给他写了一封信，嘱咐长龄，装面的布袋子，吃完了面以后，记得拿水泡一下，还可以做一碗面糊糊汤，早晨喝好的很，既营养又健康。

然后他再请长龄考虑一下，如果打下了南疆，是不是要恢复以前的扎萨克制度，就是维吾尔人自己管理自己，这样会不会比较省钱？请他给个建议。

最后在信的结尾，道光又强调一下，让长龄给他回信的时候，字要写小一点，这样可以比较节省纸张，能一张纸写完的，千万不要用两张纸。

不仅仅道光显得小家子气，手下的大臣，一个个也显得穷酸酸的，负责后勤调度的大臣武隆阿，仗还没有开打，就拿着账本叫苦连天。

他建议清军干脆就在阿克苏停下算了，放弃南疆四城，在那里修一道工事，利用沙漠天险，和张格尔划界而治，不要南下了。

他威胁众人说，这仗稍微打久点，朝廷就会直接破产，到时候大家没饭吃，你们可别怪我没提前说过。

类似令人气馁的事情还有很多……

所以还是我前面那句话，贫穷不是限制了想象力，贫穷可以让人开无数的脑洞。

贫穷最大的问题，是让人心里，没有了诗和远方的位置。

最后还是朝廷里的清流，就是那些专门负责卖嘴皮子，不干实事的人，终于看不下去，于是对着包括道光在内的上上下下，一顿臭骂。

虽然说这帮人通常都是成事不足，败事有余，但是这一次，全靠他们挽救了新疆。

他们指着这些负责干实事的官员的鼻子说：“钱！钱！钱！你们一天到晚就知道说钱，难道没有钱就不能收复新疆了吗？饿着肚子就不能实现大国的光荣了吗？

我看这不是钱的问题，是思想问题！立场问题！关键是你们都是一群卖国贼，失败主义者，你们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吗？”

清流们给包括道光在内的所有人，扣了一大堆大帽子以后，终于让道光有点担心，自己这么营养不良，到了九泉之下，会不会因为这件事，被乾隆虐待。

考虑到了这个严重的后果，道光最终咬了咬牙，下定决心，就算是把身上的毛全拔光，也得收复南疆。

所以有些时候，不干实事的人也很重要，只有那些一天到晚，不关心鸡毛蒜皮，柴米油盐的人，心里才能装得下诗和远方。

就在这样犹犹豫豫，束手束脚的气氛之下，清军终于汇集到了阿克苏，可是他们一看张格尔的阵仗，立刻被吓了一大跳。

如果大家看过我们前面的故事，应该还有一个印象，就是在南疆，如果能募集一支一两万人的军队，那就算了不起了。

一来是因为当时人口比较少，二来是因为穆斯林的组织能力有限。

可是这一次，在英国人的帮助下，张格尔组织了一支十几万人的大军，直接把清军吓了一大跳。

本来这一次，道光为了省钱，想一战决定胜负，特意下了血本，从内地蒙古和新疆北部，筹集了3万多大军，已经是了不得的数量了。

可是万万没有想到，到了一看，和敌人的数量相比，简直不值一提。

而且更要命的是，清军发现，对方居然有上百门新式火炮，士兵清一色的装备了火绳枪，一些精锐部队，甚至还装备了最先进的燧发枪，全部装备的都是火器。

不仅仅如此，穆斯林修建的工事，清军也没有见过，战线前有三道防御工事，战线后每隔一定的间距都有火力支援点，炮不是随便的摆在炮台上，而是部署在专门挖好的射击阵地里，除非对方直接命中，否则无法摧毁阵地里的火炮……

这些都是在英国人的指点下，按照当时最先进的英军野战工事布设的，清军自然没有见过，所以看得目瞪口呆！

和穆斯林军相比，清军只能用寒酸两个字来形容，主力特战部队，虎衣藤牌兵，一人配一把大刀，一个藤牌，属于冷兵器部队。

从吉林和黑龙江调来的八旗本部重骑兵，依然是全身40多斤的布面甲，一支长矛，一把马刀，外加一套弓箭，从蒙古调来的轻骑兵，除了没有布面甲，装备和这差不多，也是冷兵器。

这些人占了清军的7成以上，剩下的是从甘肃和陕西调来的绿营军队，虽然装备的是火器，但都是乾隆时期制造的，老掉牙的火绳枪，射程很近的旧式火炮，和穆斯林军通过中亚和印度买来的先进火炮，完全不在一个水平上。

要说清军有什么宝贝，那就是有两员名将，一个是杨遇春，一个就是我们前面提到的杨芳，剩下的全部不值一提。

三万对十几万，冷兵器对火器，长途奔袭对以逸待劳，样样清军都落了下风，怎么看都凶多吉少，清军能打得赢这一仗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