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清沧海事  下卷（16）

第十六章（4）  伟大的西征（四）

如果你是从头开始，看我写的这个新疆的故事，特别是从1864年的穆斯林大叛乱开始，一直看到现在的，你应该知道，能活到现在的穆斯林叛军，那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，绝对没有什么贪生怕死的菜鸟，能撑过这空前血腥的12年，所以挡在刘锦棠面前的，绝对不会是什么一击即溃的军队。

那么刘锦棠说他要在农历3月中旬之前，更准确的说是3月13号，要和张曜和徐占彪在吐鲁番城下会师，一起夹击阿古柏的次子海古拉的军队，他凭什么敢做出这样的保证呢？

要知道这个方案，是刘锦棠事先汇报给了左宗棠的，左宗棠虽然非常的相信刘锦棠，但是刘锦棠提出的这个进攻速度，还是大大超出了左宗棠的想象，其实他也是捏了一把汗的。

他在后来写给朝廷的奏折里，特意说了这件事，最后的结语是：“竟能戎机迅顺，毫无脱节。”他用了一个“竟”字，说明他其实也是非常意外的。

因为即便是左宗棠亲自领军，他也没有把握在13天之内，从乌鲁木齐打到吐鲁番，在古代，这条路全长大约200多公里地，其间还要翻山越岭，正常走也得七八天的时间，剩下四五天的时间，还要攻下天山隘口上的达坂城，击溃托克逊的守军，这难度实在是太高了。

要知道在人类的历史上，只有第2次世界大战初期，德国对法国发动的闪电战，曾经达到过这样的进攻速度，德国装甲部队穿越阿登森林，绕到了马奇诺防线的背后，6个星期之内打到了巴黎城下，震惊了全世界。

德国从边境打到法国巴黎的整个路程，全长700多公里，希特勒的进军速度，差不多也就是两个星期走200多公里，这已经是创了世界纪录了。

可是刘锦棠却要在半个多世纪之前，打算用一支步骑混合的古典军队，也要实现半个世纪之后，德国人用机械化部队才能实现的进攻速度，大家有没有一点时空错乱的感觉？

更重要的是，德国人还耍了一点小聪明，他们穿越了阿登森林，绕过了马奇诺防线，没有攻打法军最坚固的阵地，而刘锦棠不同，新疆的地形决定了，他无路可绕，他必须要一路攻坚克难，那么他是如何来实现这个壮举的呢？

1877年农历3月1日，公历4月14日，刘锦棠率领16,000名士兵，携带30门大炮，离开了乌鲁木齐，开始了他这场创造奇迹之战。

面对第一个目标达坂城，刘锦棠就选择了一个最不常见的战术，他要全歼达坂城的守军，这在所有的人看来，简直又是一个天方夜谭。

达坂城作为阿古柏的第一道防线，内住有阿古柏最精锐的3000多名士兵，由阿古柏的副手，大总管哈尔伊达尔胡里亲自驻守，这里不仅仅地势险要，墙高城厚，而且清一色的英国武器，火力凶猛。

要知道玛纳斯的穆斯林叛军，以前妥得璘的手下，曾经就是阿古柏这支部队的手下败将，既然玛纳斯都挡了清军三个多月，达坂城可比玛纳斯强悍的多，那清军又该花多少时间，才能攻下达坂城呢？

更何况玛纳斯是一座孤城，外无援兵，而距达坂城后面两天路程的托克逊，就有阿古柏重兵驻守，随时可以前来增援，所以无论是阿古柏，还是他的大总管哈尔伊达尔胡里，甚至包括刘锦棠以外的清军将领，都不认为这会是一场短期内能结束的战斗。

光是攻下这座城，简直就几乎是痴人说梦，而刘锦棠却要全歼城内的守军，那简直更是异想天开了。

所以当刘锦棠说出了他这个想法之后，刚刚经历了异常残酷的玛纳斯围城战的清军将领，一个个都惊的目瞪口呆，而且当他们听到刘锦棠的战术布置之后，更是搞不清刘锦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。

刘锦棠命令骑兵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达坂城下，在公历18日天亮之前围住达坂城，不让一个人跑掉，围城之前不能惊动守城的敌军。

一旦围住达坂城以后，骑兵除了一部分人保持警戒，另外一部分人就要开始迅速的修筑炮台，在18日天黑之前就要把炮台修好。

而步兵也必须日夜兼程，不能休息，实在走不动了，最多只能在路边打个盹，领队的将官必须保证，在18日天黑之前，把大炮运到达坂城下，19日就必须能发动总攻。

听完了刘锦棠的这个安排，众将领全都摸不着头脑，刘锦棠安排的这么匆匆忙忙，除了让士兵疲惫不堪之外，实在是看不出，这对攻下达坂城，会有什么帮助！

不过新来的将领虽然想不明白，但是跟着刘锦棠从金积堡一路打过来的老湘军们，却对他们的主帅十分信任，尽管他们也搞不清楚，刘锦棠为什么要这么做，但是他们相信，刘锦棠必有自己的道理，他们只要执行就行。

那么刘锦棠的葫芦里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呢？

前面我们说了，达坂城防守严密，援军又靠的近，你要想安全的开始攻城，第一步必须做到的是什么？

很明显，阻止达坂城的守军，把清军南下的讯息通知阿古柏，同时防止他们召唤援军，可是要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呢？

那就是刘锦棠的安排，出动骑兵，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达坂城下，出其不意的围住达坂城，不让对方一人一马出城，这样刘锦棠在短时间内的对手，就只有城内的3000守军。

当然，除了这一点以外，这里头还有一个玄机，我们会在最后告诉大家。

可是这个世界上的事情，通常是计划不如变化快，当董福祥率领骑兵昼夜兼程，赶往达坂城，可是就在快到的时候，却出了岔子。

前面我们说了，达坂城的守军挖开了临近的一个草湖，把前往达坂城的道路全都淹了，到处都变成了一片沼泽。

清军事先是知道这个情况的，他们还秘密派人前往这里，找出了一条最快通过的捷径，可是由于清军为了以最快速度赶往达坂城，走到这里的时候，天已经黑了，由于不敢点灯，所以在黑暗中，偏离了事先探好的道路。

这一下可就麻烦了，清军陷入了沼泽，泥水都淹到了战马的肚子，大家深一脚浅一脚的，从最初的极速飞奔，变成了后来的蜗牛般的爬行。

清军本来是打算在天亮以前赶到城下，把达坂城围一个水泄不通，可是却在沼泽中耽误了下来，天都快亮了，还没有走出沼泽。

更要命的是，这个时候离城已经很近了，只要天边一露出鱼肚白，这几千名骑兵，就会被城上的敌军一览无余，敌人肯定会派人飞马向后方通报消息，刘锦棠的第一个战术设想，就会落空，这可如何是好？

……

大凡历史上的文明古国，尤其是那些历史上曾经强大过的，在19世纪中后期，面对西方的挑战，它们最大的危机，其实并不仅仅只是科学技术上的落后，而是来自于思想上。

到了19世纪中后期，西边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，东边的大清帝国，成了当时的世界上，除了西方文明以外，硕果仅存的两大历史强国。

即便是到了1876年，奥斯曼土耳其帝国（这个称呼不准确，只是为了让大家和今天的土耳其对得上号，准确的称呼应该是奥斯曼帝国。）还拥有中东的大部分地区，以及今天欧洲的保加利亚，塞尔维亚，波黑，阿尔巴尼亚等等巴尔干地区国家，罗马尼亚还是它的附属国，依然还非常强大。

当然，这只是表象，事实上，在18和19世纪里，在英法俄等西方国家的蚕食之下，它已经丢掉了北非和埃及，希腊也在1832年通过独立战争，摆脱了它的统治，而高加索一带则落入了俄国人的手中。

如果不是因为英俄争霸，英法帮助它打赢了克里米亚战争，它恐怕早就亡国了，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，奥斯曼土耳其的皇帝，苏丹阿卜杜勒二世的统治，自然也变得风雨飘摇。

面对北方俄国人的步步紧逼，国内的各种矛盾日益激化，苏丹阿卜杜勒二世也必须想办法，一种思路是彻底改革，向西方学习，而另一种思路则是变得更加保守，回归传统。

可是在当时，如果想要向西方学习，那就意味着要打破太多的条条框框，盆盆罐罐，牵涉到太多人的利益，很可能改革不成，自己就先人头落地，苏丹阿卜杜勒二世没有这样的勇气。

你可千万不要以为是他懦弱，其实他是非常明智的，因为在一个幅员辽阔，由多民族组成的国家之中，大概率会搞成戈尔巴乔夫那样，改革未成，苏联就先崩溃了，自己也被赶下了台。

其实在历史上，类似这样大的一个国家搞改革，中国的成功其实是一个例外，它是把所有的好运气全都碰到了，一是因为有像邓公这样一个强有力的领导人，二是恰好有一个良好的国际环境，所以你千万不要把中国的成功，当成必然，其实这在历史上是很少见的。

既然不能向前走，可是又不能什么都不干，那奥斯曼土耳其的苏丹该如何选择呢？他选择了向后看，回归保守势力，和泛伊斯兰主义结盟，借此来强化他的个人统治，稳固政权，事实上绝大多数的统治者，在内忧外患之际，通常都会选择这个做法。

可是这样做，又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，那就是向后看，回归保守，通常在政治上是反动的，而且也是没有吸引力的，会引起开明势力的强烈反弹，那他该怎么办呢？

那就只能不让大家说话了，压制一切反对的声音，所以苏丹阿卜杜勒二世，在宗教保守人士的帮助之下，开始打压一切进步的势力。

但是这又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，奥斯曼土耳其并不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国家，特别是由于它和英法结盟，导致有大量的西方人在这个国家里活动，他没有办法挡住西方先进思想的渗透，而他非要说伊斯兰教法的传统制度，比西方的现代政治要好，就连它体制内的人都不相信。

不仅仅如此，奥斯曼土耳其还有另外一个问题，在17世纪之前的大部分时间里，由于它不断的在战场上取得胜利，所以它非常的自信，因此它比它的邻居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，都处于黑暗之中的欧洲，要开明的多。

奥斯曼帝国，不论是对待其他宗教或者思想，以及其他的民族，甚至包括犹太人在内，都非常的宽容，所以在它征服的大部分欧洲地区里，都保持了原来的宗教信仰。

可是现在由于面临着执政危机，苏丹自从和泛伊斯兰主义结盟以后，政治上急剧倒退，加强了思想管制，对欧洲部分的领土自然也不例外，造成了这些地区，尤其是信奉基督教和东正教的民众，对这些倒行逆施严重的不满，矛盾迅速的开始激化。

而一直就想要进入地中海，对奥斯曼土耳其虎视眈眈的俄国人，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，他们开始利用东正教作为武器，拉近和巴尔干地区斯拉夫人的感情，暗中资助和煽动他们叛乱。

而这种情况，又进一步的加深了苏丹阿卜杜勒二世的危机感，导致他更加的不自信，于是就更严厉的压制各种不同的声音，进一步抓紧推广泛伊斯兰主义，甚至连远在万里之外的阿古柏，都变成了他的争取对象，那么靠得更近的欧洲地区，就更不用说了，而这又会造成和信奉基督教和东正教的斯拉夫人之间，更深刻的矛盾。

到了1876年，双方终于闹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，巴尔干地区信奉东正教和基督教的斯拉夫人，开始全面的叛乱，奥斯曼土耳其自然不敢怠慢，立即派兵前往镇压。

而早就等着这一刻的俄国人，自然不会袖手旁观，他们马上宣布，为了保卫他们的斯拉夫同胞，必须要向奥斯曼帝国宣战，1877年4月，也就是刘锦棠出兵的同一时间，第10次俄土战争全面打响。

虽然这场战争爆发在万里之外，可是却对左宗棠收复新疆，有着重大的影响，英俄的对华政策全都发生了重大的变化，特别是俄国人，那么到底发生了哪些变化呢？

不急，我会在随后的章节中向大家介绍，先让我们回到达坂城下，看看这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？

……

前面我们说了，刘锦棠一定要在敌人发现之前，就全面围住达坂城，不让敌人向后通风报信，可是没有想到，夜袭的骑兵迷了路，陷入了沼泽，眼看天就要亮了，还没有赶到达坂城下，计划似乎就要失败了，这可如何是好？

没想到吉人自有天相，就在这个时候，起雾了，董福祥终于松了一口气，天亮以后，数千名骑兵在大雾的掩护之下，立刻把达坂成围了一个水泄不通。

当临近中午的时候，大雾终于散去了，守城的穆斯林叛军突然发现，城墙四周到处都是清军，他们正在沿着城墙，赶挖壕沟，修建炮台。

阿古柏的副手，大总管哈尔伊达尔胡里对清军的突然出现，不由得吃了一惊，不过他并不慌张，因为他相信，清军根本无法攻破他的坚城。

这座他新修的城，严格意义上说是一座堡垒，由土耳其人指点，根据克里米亚战争的经验修建而成，火力搭配合理，专门考虑了防炮击，不像传统的中国城墙那样容易坍塌。

不仅仅如此，他还储备了可以打三个月的弹药，半年的粮食，而且援军就在两天路程外的托克逊，就算是他暂时无法派人去联系他们，可是多打几天，后方也会发现的，所以他完全没有什么好担心的。

于是他命令手下的士兵进入阵地，开始用冷枪和火炮袭击清军，不过由于清军隔得太远，又很分散，打了一阵，他发现没什么意思，于是就下令停火，等着清军进攻。

4月18日晚，刘锦棠率领主力赶到，一方面让人绕城一圈，点起火把，让敌人打消夜袭的念头，另一方面抓紧修筑炮台，准备在19号天一亮就开战。

阿古柏的副手，大总管哈尔伊达尔胡里，看着城外到处火光通明，清军不停的忙上忙下，不由得有点纳闷，他不知道清军在急什么，难道他们打算明天就把城攻下来？

他不由得回头望望他部队里的印度指挥官，俄国人炮手，发现他们和他一样纳闷，以他们丰富的战斗经验都知道，要攻下这样一座坚固的堡垒，不打上几个月，想都不要想，他们和他一样困惑。

那么刘锦棠知不知道呢？他当然知道，正常情况之下，这座堡垒几个月都未必攻的下来，可是他在之前派人来侦查的时候，发现这座堡垒有一个大漏洞，凭借这个漏洞，他明天就能攻下这座城，那么这是一个什么漏洞呢？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？

说到这里，我忍不住要提到一段传奇，董福祥在前去围攻玛纳斯的时候，不知道怎么回事，娶了一个维吾尔族的老婆，这个女人可不一般，不仅仅能骑马射箭，而且家里是当地的一个部落首领。

按理说董福祥的这个行为，是严重的破坏军纪，应该受到严惩的，可是刘锦棠听说了以后，不但没有生气，反而非常的高兴。

因为有了这桩婚事，刘锦棠就掌握了一群信得过的维吾尔人，可以通过这些人，去帮他侦察敌情，策反对手，这对他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，他高兴都来不及。

所以刘锦棠对大总管哈尔伊达尔胡里，新修的这座堡垒，掌握的一清二楚，很大程度上，就是靠了这群人的帮忙，那么这座堡垒又有什么漏洞呢？

19日天一亮，刘锦棠就开始对城内进行炮击，阿古柏军早有思想准备，他们也迅速地进入阵地，开始进行炮火反击。

可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，刘锦棠既没有轰击城墙，也没有轰击城门，更没有轰击各个炮位，而是集中所有的炮火，猛轰城内东南角的一座建筑。

大总管哈尔伊达尔胡里，刚开始有点纳闷，可是当他仔细一看清军的火炮落点，脸一下就变得刷白，立刻命令手下的人，放弃堡垒，准备突围，这是怎么回事呢？

大总管哈尔伊达尔胡里，还没有来得及跑下城墙，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，就把他震翻在地上，然后整个达坂城里，就像是开始了一场烟花表演，爆炸声此起彼伏，所有的人全都乱成了一团。

原来刘锦棠派前面所说的那些维吾尔人，早就秘密潜入了达坂城，绘制了详细的城防图，把城里的粮仓，炮位，弹药库，全都标得一清二楚。

当刘锦棠发现，阿古柏军把所有的弹药，全都储存在同一个地方以后，他忍不住笑了，他确定，他只要一天就能攻下这座城！

当然，在此之前，他没有告诉任何人，而且他一定要快，防止敌人修正这个错误，所以他才命令手下，像疯了一样的拼命赶路。

剩下来就没有什么悬念了，阿古柏军自己都在城里待不下去了，于是只能向外突，然后就被清军团团包围，包括大总管哈尔伊达尔胡里在内的1290人被俘，缴获了800多匹名贵的汗血宝马，大量的英制武器

剩下的一千多名敌人，都在军火库的爆炸之中，被炸得粉身碎骨，全体去见了真主，这样达坂城内的三千多守军，居然没有一个人逃脱。

原以为又要打一场空前残酷的攻坚战的清军，没想到只付出了几个人的伤亡，花了不到半天的时间，就拿下了固若金汤的达坂城，所有的人全都激动万分，欢呼声响彻整个山谷。

那么有人可能会问，既然刘锦棠这么有把握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，攻下达坂城，为什么他还要坚决防止敌人求援呢？

因为刘锦棠还有一个想法，那就是他打算在心理上，彻底摧毁阿古柏沿途的部队，为了达成这个效果，他决定释放大总管哈尔伊达尔胡里，让他告知沿途的守军，清军会让他先走二个时辰，然后就会尾随而来，所到之处，同样会无坚不摧。

刘锦棠认为，当沿线的阿古柏军，突然看见已经吓的魂飞魄散，一身狼狈不堪的大总管哈尔伊达尔胡里，出现在自己面前，再听到他说清军只用了半天的时间，就全歼了达坂城守军，而且马上就要赶到的时候，必然会陷入极度的恐慌，肯定来不及思考，一定会落荒而逃，这样清军就可以实现，以最快的速度进军，那么刘锦棠的这个想法，能不能实现呢？